正值佳节富乐院却并不热闹,这与市井中采办年货的拥挤场面恰恰相反。
临水阁的方姑娘,人还在,地方也没变,张宁得知一切如旧心下竟生出一丝高兴。
进得方泠待客的房间,张宁一眼就看见了搁在房里的那道云锦屏风,果然织得不错,上头还刺绣着那首词,仿佛张宁在这个时代留下的蛛丝马迹。
“呀!是你啊。”她见面的第一句。
只见方泠穿着一身白色打底的素色衣裙,衬得脸蛋白净精致,生生一个俏人儿,但现在的节气穿这么素却有些和外头不相称。
张宁忙执礼道:“方姑娘别来无恙?我因出任扬州,昨日才到家,家里有客抽不开身,所以只好今天终于的日子前来叨扰。”
“平安先生今天来正好,我这里连一个客都没有,要说平日哪怕是和些俗人捧场做戏,总之能有酒有宴欢笑一场;今日不嫌弃却依然冷清凄凉,人都回家见妻儿了。”
方泠幽幽地叹道。
但因见到张宁,她因叹息而惆怅的表情又带着一种喜悦,顾盼灵动的眼神在一瞬间将两种矛盾的情绪都恰如其分地表露出来,果然还是因为眼睛生得好。
所谓顾盼生辉,正是如此。
在张宁看来,声色样样不差的方泠没出名反而不容易,为什么就不知道了。
张宁从怀里掏出一个精巧的木盒子递上去:“一点薄礼不成敬意,请方姑娘笑纳。”
方泠笑眯眯地说:“哟,还专门给我买了礼物呢,我得瞧瞧是什么……你也坐吧,别那么拘谨,人家又不会吃了你。”
“就算被方姑娘这样的佳人吃了,大约是一件很荣幸的事。”张宁便努力让自己随意一点。
方泠听罢抬起袖子挡在嘴前,笑了起来,大约很少听到他开玩笑的缘故。
张宁只字不提救命之恩,感恩也不一定要说出来吧,年三十也要赶过来看望她,不就说明心意了么。
方泠满心期待地抬袖把玉手伸出来,打开了木盒子。
张宁见状心下有些怅然:珠子大小还不一样,人方姑娘不是没见过珠宝的人,一看就知道什么档次,可惜银子不多啊要不然也买好的了;不过到底是金链子穿的珍珠,也还将就吧。
她打开了一看,顿时愣了愣,然后又低头细看了一下,抬头疑惑地问道:“平安先生送的……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?”
“嗯,知道。”张宁点点头,心道我自己买的,还能不知道买的是什么?
方泠的眼珠子一转,红着脸“扑哧”笑出声来:“那你真是太坏了,竟然送这种东西。”
张宁听着不对劲,忍不住问道:“这是戴手上的还是足上的,或者腰上?”
“就知道你不懂,还跟我装。”方泠将身子前倾,靠得拢了朱唇轻骑小声说道:“商女不知亡国恨,隔江犹唱后庭花。”
张宁一脸茫然地呆了片刻,心下一琢磨顿时恍然大悟,明白这东西是什么玩意了!
敢情这明朝前中期就能玩这种靡靡之物了?
他顿觉尴尬,看了一眼搁在案上的盒子,真是要拿回来也不是、送给她也不是。
方泠却依然笑眯眯地看着他,柔声道:“平安先生不要这么一张脸嘛,没关系的,你的礼物我很喜爱,多谢了我收下。”
“在下无冒犯之意。”
张宁忙道,虽然方泠是个风尘女子,但出于各种原因张宁还是想对她有足够的尊重,一是救命之恩、二是她的出身,他不觉得自己可以对她任意调笑。
方泠却像哄未成年一般的口气,声音是又柔又媚:“因为是你,就不会觉得是冒犯……若不是你不知情,就算真有那心,我未尝不可让你高兴。”
张宁吞了一口口水,心说本来正经来找她,不料见面没一会就不对味了。这里本来就是个大妓院,说什么正经反而才是种荒谬吧?
“方姑娘错爱,不敢当。”
张宁生硬地只能说废话了,除了废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
他本身是个规矩人,从不去红灯区寻欢作乐的,但对这种事容忍度也很高,觉得不是多大回事;只不过方泠这个风尘女子对他来说有点特殊。
总之是比较难办。
方泠缓缓将手指轻轻放在了他的手背上:“没有骗你,哪里是错爱?就说你那手字,我一个人时拿出来瞧瞧也能想个口干舌燥的,平安这样的二郎,人家疼你还来不及,怎忍心说话来诓你。”
“方姑娘言重了……”他难堪之下又道:“我心里念着你,绝非贪图你的色相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方泠靠得很近,吐气如兰,已经能感觉到她的呼吸、她胸口的起伏,“可你怎么不明白呢,我一个女子,你看着我一点都不动心,多叫人伤心。难道我就这么留不住你的人么?”
张宁的手心里已经沁出了细汗,思绪如麻中又想起罗么娘那娘们,要是知道自己在妓院里和姑娘浓情蜜意的不知道会不会暴走……
幸好她无从知晓。
张宁的喉咙一阵蠕动,呼吸粗而不匀,搁在案上的手慢慢翻过来将那只细软的纤手轻轻握在了手掌里。
默默对着方泠,他的另一只手也伸了出去,轻轻放在她的腮部,然后缓缓向下抚摩,准备摸她的奶。
不料这时方泠动作轻柔地站起来,红扑扑的脸蛋依然带着笑意:“忘记了,还没给平安先生沏茶呢。”
张宁顿时愣在椅子上,然后听得她柔柔地说:“别急啊。”以为是那事不急,结果她顿了顿又道,“马上就沏好了。”
这是唱得哪一出?
张宁没法,对待方泠自己还能用强不成?他只有看着她忙着亲手泡茶,满眼都是她翩翩的裙裾、婀娜的腰身、轻轻摇曳的翘臀形状。
只有一杯茶,她端过来揭开盖子轻轻抚弄水面,先用玉琢般的鼻子凑上去嗅了嗅,“我先试试烫不烫。”
她软软地说,轻轻抿了一口,在边沿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唇红,然后将那道痕迹对着张宁递过来,“平安先生,你请喝茶。”
张宁接过来看着她那粉嫩细滑泛着微微光泽的美妙朱唇,连茶是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。
方泠笑颜如桃花,叫人如沐春风,“味儿好吗?”
“妙不可言。”张宁脱口道。
方泠一笑一颦变幻灵活,转眼之间眉宇之间又生出了一丝清愁: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哩,茶虽好,人却不如平安先生之意,我怎忍心勉强你?”
张宁一副极不自然的表情,忍不住说道:“方姑娘如花容颜、弱骨丰肌,叫人爱不自禁,我哪里敢有丝毫不如意?”
“你怕是故意说来让人宽心的罢。”方泠已从轻愁转而带着一丝甜蜜一丝娇嗔撒娇。
“句句肺腑之言,我发誓……”刚说到这里张宁顿时有些悟了,好像不太对味,怎么这样的话我都说得出来?
方泠轻轻将素手按在张宁的嘴唇上,她的这个动作就像是张宁在亲吻她的手一般,她一脸娇羞,低头道:“别这样,我信了。不用山盟海誓,只要你有一点心,泠儿的心都全在你这儿……就像你送的这份礼物,我能不解平安先生之情么。”
她一面说一面把脸挨近,在张宁的耳边悄悄说道,“一会我先洗洗身子,不让你白送这份心意。”
张宁忙道:“这玩意是个误会,我不敢那样对待方姑娘。有些事自该你情我愿,不能只图自己委屈别人。”
“是你对人家做那样的事,要把珠子放进人家的身子里,人家自然是情愿的。”
方泠轻咬朱唇,柔软的胸脯若即若离地依附着他的膀子,喘息着说,“你不会不情愿吧?”
张宁早就把什么圣人之言子曰孟曰忘得一干二净,毫不犹豫地点头。
方泠眼神迷离一副爱怜地端详着他的脸,她犹如喝醉了一般,又用手抚摸着他嘴唇上方浅浅的胡须:“好郎君,若是能用口舌探寻那曲径通幽之处,你这胡须轻扫蓬门,定别有一番滋味……”
“你……这里沐浴方便么,现在有热水不……”张宁故作镇定地问。
方泠道:“等一会午饭过后吧,让春雨到厨房打水进来,还是挺方便的。”
张宁忍不住转头去看窗户,这他娘的什么才能到中午,今天是阴天,太阳也不知升到了何处。
就在这时,便听得方泠笑道:“别看了,快了啊。我去唤春雨,让她去传一桌酒菜进来……”
张宁忍不住又想到了钱的问题,这富乐院的酒菜称为花酒,比一般饭庄肯定贵很多,却不知这桌酒要多少银子。
事到如今下不了台,只好硬着头皮扛住了,好在还有近七十两,应付眼前应该是没问题的,尚不至闹出笑话。
至于花费超出预算后下面办事该怎么办,那只有再想想法子了。
正可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。
正想到这里,不想方泠竟然如此善解人意,看了一眼他的神情就低声说道:“不要你花一毫的,你又不是我的客人,若是还要给钱那便算了。”
“我而今已有官身,有银子的。”张宁淡定地说道。
方泠笑道:“行,没说你缺银子,要不也不会选了这么好一份礼物。”